人这一生中会经历许许多多的事和许许多多的人，但细细地数起来，有深刻记忆的事情并不多，尤其是只有一面之缘，并且已过去多年，能对那人的记忆还历历在目的更是少之又少。在我心中，却一直有一双稚嫩的眼睛在隐隐的刺痛着我。

    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。我已经忘记了那个孩子的名字。那天是审理一起离婚案件。案件由我主审，旁听席上坐了很多人。原告是个颇有姿色三十来岁的女人，被告是个身材单薄，形象猥琐的男人。双方都委托了代理人。原告称，和被告婚后性格不合，要求离婚。被告称，原告生活作风一向不检点，因为这，他忍不住打了她，她跟别的男人跑出去了几年，才提出离婚的，被告不同意离婚。按照庭审程序，开始是法庭调查，就在法庭调查快要结束的时候，被告代理人提出，要原被告的儿子出庭，请求法庭征求孩子跟谁生活。一般来说，像这事，法庭通常是庭外询问的。被告方坚持他们的要求，我同意了被告代理人的意见。然后传原被告的孩子出庭，随着我的声音落下，一个个头不高，十多岁的男孩坐在了证人席上，他圆圆的脸蛋像是没洗干净，有些污垢，衣服也像是好久没换洗过，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却清澈、透明，他一脸听话的神态看着我，像是认真听老师上课一般庄重。我问他的名字，他立刻站了起来，回答了我，并且不等问他的年龄，就自己报出了自己的出生年月日。我微笑着，心里想，这孩子不但听话还挺机灵呀。

     我和颜悦色地对他说，“孩子，今天让你坐到这里，是因为你妈妈和你爸爸要离婚，希望你坚强，做一个男子汉，好吗？”孩子看了看坐在原告席上的母亲，又看了看坐在被告席上的父亲，然后对我点了点头。我又说，“我不得不问你一个问题，这个问题对你，肯定是不愿意回答的，但你必须做出选择，假如你妈妈和你爸爸离婚了，你愿意跟着谁生活？”

    孩子迟疑了，他眼巴巴地又看了看自己的妈妈，虽然几年来他第一次和自己的母亲离的这样近，但我从他的眼神里没看到怨恨，有的只是对母爱的渴求。他多想自己的母亲能把他揽在怀里呀。但他母亲并没有看自己的孩子，只是低着头。孩子又转向我，用稚嫩的声音告诉我说，“我谁都跟”。我描述不出他看我时的眼神，但我知道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对温暖家庭的渴望。我平时把握庭审一向冷静，从没有表露出过自己的情绪。但听了孩子的话，面对孩子的眼光，我的心像刀刺一般痛，只感到一阵伤感从丹田处呼地一下子上涌到自己咽喉，我憋住气，压制着这股气，不让它肆意上行，我知道如果它冲破咽喉，从嘴里窜出来，那一定是哭声。我连忙低下头，左手遮挡着自己的脸，因为我不想让旁听的人和当事人看到我噙泪的眼睛。这个时候，整个法庭沉寂一片，隐隐有啜泣声。等泪水不再外流，我抹了一把脸，继续主持庭审。我向左右看了看，身边的两个审判员也是眼睛红红的。

    法庭调解的时候，我苦口婆心的做原告的工作，让她看在孩子的份上，不要离婚，但原告还是咬定离婚不放松。在我做工作的时候，那孩子就站在一旁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。我不敢再看孩子了。

    过了好多天，我又再次给他们调解，被告甚至对原告下跪，仍是没有打动原告冷酷的心。最后，还是达成了离婚协议。

    过了好久，我下乡路过被告的村子，准备去看看这个孩子，但听村民说，孩子的父亲到外乡出家做了和尚，孩子跟随姑姑在邻县生活。

    此后，就再没有这孩子的消息了。今年他也应该十七八了吧，但愿他现在生活的很好，心灵上不再有创伤。